北京时间年12月16日上午10时,中美双方同时发布《中美建交公报》,宣布两国于年1月1日建立外交关系。40年弹指一挥间。澎湃新闻联合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跨越大洋两岸,对话40位重量级人物。他们有当年建交的推动者、亲历者和见证者,更有40年风雨关系的参与者、塑造者和思考者……
那是加州难得一遇的倾盆大雨。何汉理恰好选在了这样大雨滂沱的一天来到斯坦福大学,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在这里继续深造,读硕士。被淋成落汤鸡的何汉理敲开了一个老师的办公室大门。迎接他的正是后来卡特总统的中国问题顾问麦克.奥克森伯格,只见他从书桌后缓缓站起,脸上挂满了热情洋溢的微笑。在他们结束谈话之时,奥克森伯格已经成功卖给了何汉理一本毛主席语录小红本,并说服他来斯坦福跟他一起研究中国。“我当时并没想过这会成为我一生的事业,其实就是被老师的热情感染,跟着感觉做了这个决定,”他回忆道。
虽然何汉理走上研究中国的道路并非基于缜密的权衡,但他却一直保持着对中国严肃而诚挚的兴趣。他对中国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小学时期,一个曾经在中国工作的贵格会传教士给他和小伙伴们讲了很多她在中国的有趣经历。“她说的故事都是那么的积极正面。”何汉理说,“我很小的时候对中国的好奇或许对后来的发展也有很大影响。”
后来的“越战”以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都进一步加深了何汉理对中国的好奇。那时的中国对大部分美国人来说还是一片未知的神秘土地。直到年,就在毛主席逝世后不久,30岁的何汉理才得以第一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那次来访以及此后无数次的访华经历让何汉理获得了认识、了解中国的独家视角。在见证中国四十多年来翻天覆地巨变的同时,何汉理也已经跻身美国最受推崇的中国问题专家之列。
而现在,除了研究中国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让他持续不断地回来:他的儿子正在上海开拓蒸蒸日上的事业;两个可爱的孙女特别喜欢当地的宋庆龄幼儿园,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和她们来自台湾的奶奶交流也丝毫没有问题。或许正如这个小家庭所呈现的那样:中美两国交流往来已经如此之密切,只有一个稳定且健康的双边关系才能让两国人民同时获益。尽管“竞争”可能不可避免,但在何汉理看来,两国可以进行良性竞争的领域还有很多,只要双方合理管控,就能达到互利共赢的结果。
历史的温度:建交热情与百年
雪
耻
澎湃新闻:
年中美宣布关系正常化之际,您正好在中国。那是一段怎么样的经历?
何汉理:
我当时是作为北加州世界事务委员会代表团的一员来华访问。我记得那一天我正在王府井的第一百货商店里,突然商场里响起了广播,一开始没人当回事,但没多久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因为在播一条很重要的新闻。然后我听到了“美利坚合众国”(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听到中文里美国的全称)和“正常化”,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人民日报》关于中美建交的号外
出了商场走到大街上后,我发现人们都很兴奋,有人在发《人民日报》的号外—关于中美建交的红色大标题赫然在目。我拿了一大把报纸—现在我家里还珍藏着一些。当天晚些时候我坐飞机在东京转机,一个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从我这儿拿了一份报纸,贴在他们转机柜台后面的墙上。那真是一次让人兴奋不已的经历!
要知道,《人民日报》可不是天天发红色专刊。我想这喜庆的红色正好象征了人们当时振奋的心情:自从年尼克松总统开启“破冰之旅”以来,时隔近六年,我们终于迎来了两国关系发展的一个重大突破!
我很幸运,能够在这样一些激动人心的时刻在中国亲身体验这些历史性瞬间。我的很多中国朋友和同行都以为我和中美建交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段时间我恰好在中国。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和大家一样惊讶。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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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您曾经多次为美国总统和政府高官提供政策建议和决策咨询,您有没有参与过哪些具体的美国对华政策的制定?
何汉理:
我不想夸大我的作用,但或许有一件事我在其中发挥了一些作用。年江泽民主席访美之前,有一次我正好在华盛顿和当时的国家安全顾问桑迪.伯格在一起交谈。他在考虑“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这个提法,但是我告诉他:“还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们还不是战略伙伴。但是可以说这是我们希望实现的一个目标。”我记得他当即说:“对,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后来江泽民主席的访问非常成功,此后克林顿总统的访华之行也相当成功。两位领导人达成了一致,并宣布中美共同致力于建设面向21世纪的“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表达了双方的共同愿景和努力方向,并没有将这描述为一个既成事实。如果说我曾经发挥了什么作用的话,或许那算一次吧。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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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曾经见证了中美建交以来的诸多历史性时刻。您觉得最重要的历史经验是什么?
何汉理:
中美两国对各自历史的认知,虽然不全然但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负面性。比如中国对其近代史的总结,把过去的一百年描述为被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列强欺凌的屈辱史。中国学者汪铮曾经写了一本很棒的书叫《勿忘国耻》,里面详细阐述了我们的历史观如何影响我们解读当代事务。可以说,对历史的认知不仅塑造、构建了我们现在分析问题的立场,也有可能改变我们分析问题的角度。
如果像某些中国人一样认为“西方和美国就是不想让中国发展”“就是要阻止中国崛起”;或像某些美国人一样认为“我们一直在帮中国啊,为什么他们还老让我们失望”“为什么他们不对我们的帮助心存感激”,就不能客观地看待中美关系,这些固有思想是有巨大影响力的。我当然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对历史能有更客观的认识,某些偏激的论断能被重新审视,但正如汪铮所言,只要这些想法还留在人们脑海中,那么发生某些消极事件的时候,就会被不断重新拿出来成为曲解对方意图的最佳借口。
何汉理和林夏如夫妇合影。
中美关系的复杂性:从“脆弱”到“错综复杂”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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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著作《脆弱的关系:年以来的美国和中国》对-年这二十年间的中美关系进行了全面的分析,被认为是最早的相关专著之一。听说您打算再接着写一本,会从年开始往下写吗?
何汉理:
我也许不会就从年开始再写起。我觉得90年代最重要的事件是年、年的台海危机。我读了很多当时相关领导的回忆录,主要是美方的,也有一些中方的,我发现尤其对美国来说,台海危机是当时中美关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的爆发提醒了中美双方:军事冲突的风险是切实存在的。
当时的国防部长威廉·佩里其实一直对中国很感兴趣,他曾做出努力,希望重建当时已经几乎中断的中美军事交流。
我想我或许也会再往前写一点,从国务卿沃伦·克里斯托弗提出旨在全方位重启两国对话的“全面接触”(